梅里諾瀟灑的獅子甩頭，諾伊爾只能目送；菲爾克魯格在相似位置原地沖頂，烏奈·西蒙同樣毫無反應。然而，4分鐘內幾近鏡像的兩次必進球，卻是一念天堂，一念地獄。

距離點球大戰以秒計的決勝時刻，百密一疏的東道主，猝然倒下，與史上第9次殺入四強擦肩而過。18年前，同樣在1/4決賽，同樣是先落后再扳平，頑強的日耳曼人越過老冤家阿根廷，以時隔10年再度殺入大賽四強的表現，上演了球迷迄今津津樂道的“夏日的童話”，并為此后德國隊全面起勢，埋下了深遠的伏筆。

童話故事，終究都是騙人的。時隔18年，同樣服眾爬坡的納格爾斯曼，有當年德國隊的使命和壓力，卻沒有克林斯曼的運氣。提前上演的決賽級對話，場面上固然沒有輸家，但總有一支球隊要出局。

但不論多么意難平，歐洲杯已經是過去時，這支2018年至今仍在四強門外打轉的蒙難之師，8個星期后，就要在歐國聯繼續接受試煉，復興的第一步令人欣慰，但前途仍舊任重道遠。

【良好以上，優秀以下】

如何評價德國隊本屆歐洲杯的表現？多數球迷的心聲，是他們表現得足夠好，但又沒走那么遠。

作為小組賽拿分僅次于西班牙的存在，集齊天時地利人和的德國隊，1/4決賽前保持不敗，或許在多數球迷預料之中，但出人意表的，是這支連續三屆的“大賽困難戶”，難得一見地放下了包袱，拼出了自我。

而如果考慮到德國隊倉促的備戰期，以及頻繁的人員變動，能讓本屆歐洲杯頭號奪冠熱門大汗淋漓、膽戰心驚，已經殊為不易。

歐洲杯開打前，德國隊是傳統強隊中，僅有的2支備戰期更換主帥的球隊。但和不滿意足協瞎折騰出走的曼奇尼不同，弗利克的下課，實屬連戰連敗、民怨沸騰后的必然。而留給救火主帥納格爾斯曼的備戰時間，僅剩8個月。

在旁人看來，臨時湊了個“草臺班子”的東道主，主場不崩，就要燒高香。但就在這8個月間，德國隊從連續兩屆世界杯小組出局，熱身賽被北馬其頓匈牙利等輪番欺凌的積弱之師，悄然完成了蛻變。

3月熱身賽連勝法國和荷蘭，德國隊找回了久違的信心，而勝利的慣性，則在小組賽開花結果。東道主歷來難打的揭幕戰，德國隊以摧枯拉朽之勢，迅速讓家鄉父老放下了懸著的心，5比1的狂勝，不但讓出線基本無虞，也堅定了球隊將攻勢足球進行到底的自信。

而此后，2比0零封踢法剽悍的匈牙利，絕平本屆發揮最好的“第二集團”領頭羊瑞士，德國隊在上岸同時，不算計小組位次和分區，給更多球員表現機會的積極姿態，也著實算得上保守主義橫行的歐洲杯上的一股清流。

然而，比起磨合時間更長、體系更加健全、爆點更多的西班牙，啃下硬骨頭丹麥的德國，打光了所有的底牌，離對手著實還差一口氣。

毫無疑問，作為過去10余年德國足球師法的榜樣，斗牛士的傳控體系不但改變了德國隊上世紀以來的傳統，更在無數場次“教做人”：2008歐洲杯決賽和2010世界杯半決賽，西班牙以兩個相同的1比0，踩著德國隊奏響冠軍之歌；而2021歐國聯則是德國隊揮之不去的夢魘，那場血淋淋的6比0，幾乎讓德國隊被踢出豪門序列。

但在斯圖加特，德國隊并未表現出連戰連敗的怯場心態，也罕見地拾起了骨子里的堅韌與剛毅，遍布120分鐘的“上強度”，與率先丟球后的不拋棄不放棄，都一改過去幾屆一觸即潰、一瀉千里的慣性。

而在執行力上，這支德國隊也展現出了專屬于強隊的自信：哪怕連續吃牌，也不放棄寸土必爭；哪怕高空轟炸遲遲無果，也堅持全員壓上邊路起球；哪怕一度只有一個正牌中衛在場，也絕不任由對方輕易攻到禁區。這一夜，那支寧可站著死的德國隊，依稀又回來了。

然而，比起老辣的西班牙隊，重建才8個月的戰車，還是暴露出經驗和細節的差距：更多時候，他們還是慣性地將皮球交給幾近透支的克羅斯解決，而當卡瓦哈爾不惜染紅也要撲倒穆西亞拉時，場上保留了更多突破好手的德國隊，實則可以更早沖擊禁區、造成殺傷，人數優勢來得太晚，也太無濟于事。

經歷這樣一場史詩級對決后，評價德國隊本屆歐洲杯整體表現，實在過于艱難和殘忍。

現實就在那里，德國隊踢出了爭冠熱門級別的表現和心氣，卻因并不算合理的賽會分區，而功虧一簣。在和真正熱門的對壘中，他們的局勢把握和細節處理，仍稍遜一籌。

成長的代價固然慘痛，但有些學費，是必須交的。

【元勛退場，重建更需耐心】

這屆歐洲杯，德國隊失去了什么，得到了什么？

失去的顯而易見，除去球迷們“柏林，柏林，我們要去柏林”的夢想落空，日耳曼戰車即將要送別2014世界冠軍隊中僅存的余燼。回心轉意在退役前為國家隊“最后一舞”的克羅斯之外，本屆存在感稀薄的托馬斯·穆勒，光榮退伍也只是時間問題，仍有余勇再戰的，或許只剩諾伊爾一人而已。

上述老將的退休，帶走的不但是球隊本就不多的寶貴經驗，更是無從填補的位置真空。即便再挑剔的球迷，也不得不承認，傳球次數和成功率冠絕全隊的“寬哥”，踢得就是比隊友們高一檔。沒了他的精準發牌，德國隊又要回到納帥上任之初亂槍打鳥的態勢。

但比起失去的，德國隊收獲的，顯然更多。

過去6年間，德國隊大賽各類負面新聞不斷，無論是俄羅斯之行帶了大批無關宏旨的給養，還是卡塔爾世界杯上莫名其妙的“捂嘴”，場外分心太多，主業足球倒被閑置一邊。

于是，回到家門口的德國隊，不再糾纏于雞毛蒜皮和無關議題，把精力全部留在了足球本身。無論是京多安和克羅斯的位置之爭，還是先首發后替補的維爾茨如何克服心理關，尤其是真9號菲爾克魯格接受板凳奇兵定位，德國隊26人，都表現出了足夠的犧牲精神和團隊意識。

更大的收獲，顯然是21歲的前場雙核。穆西亞拉用一場比一場成熟的發揮，以及3個寶貴的進球，徹底洗刷了上屆世界杯出局罪人的差評；而德甲新科MVP維爾茨，大場面下的臨危不亂，也是滿滿的大將之風。

更何況，仍處于生涯黃金時期的呂迪格、基米希等人，也是各自位置上一等一的存在。德國隊復興路上爬坡過坎，仍要極大仰仗他們的傾力付出。

但比起人員滿到溢出、為配置挑花眼的法國、英格蘭甚至葡萄牙，德國隊的短板顯而易見。專職后腰和主力左后衛的缺失，仍是無從回避的難題。

整屆杯賽，納格爾斯曼雖然更信任安德里希，但在和西班牙生死戰還是啟用了“外卡入圍”的埃姆雷·詹；而小組賽伊始擔任主力的米特爾施泰特也被拿下，換上了勞姆。事實證明，無論是首發還是替補，都表現平庸。

18年前，同樣主力陣容水平參差不齊、硬傷明顯的德國隊，在此后8年間陸續迎來人才井噴，并在2014年臻于大成。而今，納格爾斯曼面對的，是相似的情形，德國隊必須耐心等待下一批拉姆、施魏因斯泰格和波多爾斯基們的集體冒尖，眼下的穆西亞拉和維爾茨們固然足夠優秀，但仍嫌太少。

對于已經在黑暗中蟄伏許久的德國隊，他們最不該缺少的，就是耐心。上屆歐洲杯奪冠時的1996年，德國隊為第四尊德勞內杯苦等了16年和幾代人，如今這點痛，又算得了什么？

撰文/楊健